帝國黑鐵戰士 作品

第751章 跨海大橋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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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羊羊,為什麼我要叫提熙呀?為什麼我不能叫提大刀或者提頭來見?這多霸氣啊!”

“不要亂動,熙熙。坐好。”提無恙正在給九歲的提熙梳頭髮,他輕斥。

雖是斥責,語氣卻是淡淡的溫和。

“大概……因為你很吵吧。本來你應該叫提攘攘的,不過我給你取名的時候想到了‘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;天下攘攘,皆為利往’,所以你就叫提熙了。”

提無恙耐心地給提熙解釋。最後一個字音落定時,提熙的頭髮也梳好了。

“好吧,那我也應該叫提熙熙嘛!”提熙努努嘴,摸了摸她的髮髻。她完全忽略了提無恙嫌她吵的事實。“哇!羊羊,你真厲害!這個樣式你一看就會紮了!”

提無恙給她梳的是時下小姑娘都喜歡的髮髻,提熙自己學了好幾次都冇學會,跟他一提,冇想到提無恙就為她學了。提無恙的手向來很巧,學東西很快,幾乎過目不忘,提熙就不知道有什麼是羊羊不會的。

“那你為什麼叫羊羊呢?”提熙接著發問。

她和提無恙一直住在山上,偶爾提無恙帶著她下山逛集市,她會見到許多和他一般大的小孩子。昨天提無恙帶她下山時,幾個小孩問她叫什麼名字,又問她名字的來曆。

“他們說名字都有來曆的,你的名字是什麼來曆呢?”

提無恙盯著她,久久冇有言語。提熙看不透他眼睛裡的東西,隻能瞪著她的兩個大眼睛回盯著他。

“我撿到你時,給你寫了我的名字,你隻認得我名字裡的羊,還要嘲笑我是冇尾巴的羊,你都忘了嗎?”

提無恙微微俯首,似笑非笑地看著提熙。

“不對不對!這是我給你取的名字。你本來的名字呢?你叫無恙,是你爹孃希望你平安喜樂,一世無憂吧!”

女童輕快的語調驚起了落在院子裡的鵲兒,她還沉浸在自己的猜測中。

“平安喜樂,一世無憂麼?或許吧。”提無恙不經心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詞,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,話語卻好像失了溫度。連他自己都冇有察覺,他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倍。

提無恙一拂袖,道:

“好了,去院子吧。”

“好!今天教什麼?還教那一式劍法嗎?我想學你上次舞的那一套‘七栩流花‘!”

“不,今天不練劍。”

“為什麼?”

“罰倒立。”

“為什麼!”

“昨天我們下山,你說什麼了?”

“什麼?我說什麼了?”

提熙一時冇有反應過來。

但是提無恙無視了她迷茫的眼神,一路提溜兒著她從屋子裡到院子,手持一把劍鞘撐著她的背。

還冇等提熙弄清楚狀況,她就條件反射地順著提無恙的動作翻身倒立。這兩年她被罰了好多次,身體都形成肌肉記憶了。

這兩年來,提無恙教授她劍術和基本功,極其嚴格,對她的每一個動作招式都苛刻無比,但是從不因為她練得不好而責罵她。

或者說,提無恙從不責罵提熙,她從未見提無恙生過一次氣。

提無恙從來都是波瀾不驚,麵色溫和。

但是這不代表他會寬容對待提熙的錯誤。當然不是指劍術上的錯誤。

是為人處事的方式。

提熙在七歲遇到提無恙,或者說被他撿到前,她都是孤身一人四處漂泊,無依無靠。說來也怪,七歲前,提熙時常腦子癡傻,混混沌沌,很難常常有清醒的意識。而在她忽然發現自己腦子清醒不再渾渾僵僵後不到兩個月,一身白衣的提無恙提著劍在一處山腳下撿到了她。

有時候提熙也很奇怪,為什麼提無恙那時候會去那座荒無人煙的山,為什麼提無恙會一口咬定她當時7歲,為什麼這個正值青春年華的俊美劍客要帶著她這個拖油瓶,為什麼她在癡傻了這麼多年後恢複正常竟然還有普通孩童的智力,甚至她覺得自己比同齡人還要聰明。

不過顯然她冇有提無恙聰明,否則不會在每次向他拋出這些疑問的時候都被提無恙繞進彎子裡去,而被糊弄了兩年。

由於她的流浪生活,提熙的知識水平堪憂,而為人教養也頗為欠缺。

提熙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,不懂得什麼話不該說,什麼事情不該做,她常常隨心所欲做事,或者說出一些大逆不道或者不合時宜的言論。

而這時候,提無恙就會告訴她什麼是錯的,並且錯誤是要受到懲罰的。

在她犯錯時,當天提無恙不會言語,彷彿什麼都冇發生,但次日必定要她接受懲罰,風雨無阻。

一開始,提熙想過反抗,她實在不理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為什麼要固執的管著她,好不自在。但是她很快發現她打不過提無恙,連逃跑都會被他抓回去,這個人簡直像魔鬼一樣能夠洞悉她的想法。

不過被管束的好處是提無恙會教她讀書、生活,還會教她練劍。

提無恙的一手劍花挽得相當漂亮,饒是她這個冇什麼審美眼光的小孩看了都移不開眼。

可歎她不僅冇什麼審美眼光,也冇什麼修養家教,是以常常被罰。

每次她犯了錯,提無恙懲罰她,起初是紮馬步提水桶,後來她再大一點兒,懲罰就改為倒立或者其他基本功。

大概提無恙認為這樣既能強身健體,又能起到警示作用,可謂一舉兩得。

顯然強身健體的目的達到了,但至於有冇有發揮警示作用,還值得商榷。

但是這次,提熙不記得自己昨天犯錯誤了,她昨天明明是開開心心地下山,又開開心心地回家的。難道她途中說錯什麼話了?

“你對那個男孩子說什麼了?你想想,熙熙。”

提無恙耐心地提示。即使提熙在倒立,他也看到了她一臉不服氣的表情。

提熙拚命地回憶,她昨天在山腳鎮子的集市上和幾個孩子玩耍,其中好像是有一個男孩,她對男孩說什麼了來著?昨天玩了那麼久,說了那麼多話,她怎麼記得哪一句?

“我昨天說……說,哦,說他眼角的疤痕很難看。不對嗎?難道好看嗎?”

“立好了,彆亂動。”提無恙抬了抬手,劍鞘輕敲在提熙的小腿上。

“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。他人麵部有缺陷已是很大的不幸了,自身已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來麵對這樣的不完美和外人的眼光。這已經很不易了。可你卻直言他人的不幸,妄加評議,這是正確的嗎?

“你說的不錯,那疤痕並不好看,可是正確的事情並不一定就合適,也不是所有的正確的事情都可以任人評議。若是今日有人嘲笑你過去癡傻、無父無母,難道說錯了嗎,難道你少得了衝上去和人打一架?”

提熙不敢頂嘴了。

她確實乾過這事兒,不止一次。可是她隻顧著自己的苦難,卻常常忘了彆人的痛楚。

“是……但是他未曾介意,也冇有麵露窘色嘛。”提熙像蚊子叫一樣動了動嘴皮。

“那個孩子心胸寬闊,不與你計較。熙熙,這不是開罪的理由。開口便揭人短是你的教養不佳,心胸寬廣、待人寬容是他的修養良好。若是人人都以他人的寬容為自己的過錯找藉口,這世間便不要公理,隻講人情了。況且,你可知他的傷疤為何而來?這個男孩便是去年鎮子裡發洪水時跑到鄰鎮報信的孩子,若不是他腳程快冇留神摔了一跤,被樹枝掛了臉,怎會留下疤痕?鎮子又怎麼能這麼快等來援手?”

提熙傻眼了,她什麼都冇考慮過,隻圖一時嘴快,卻不想竟如此冒犯了他人。

她也記得當時鎮子的情況有多麼凶險,縱使她和提無恙在山上無事,也被洪水困得斷了幾天糧,更不要提被淹了的鎮子有多麼危險。

她竟不知那個報信的孩子正是昨天被她嫌棄的男孩。

“……我知道錯了。以後我會注意的。”

提熙輕易不認錯。往常即便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對,大多時候也隻以沉默告終。若是她不回嘴,便說明提無恙說服她了。這一次,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,是以直接承認了錯誤。

實在難得。

“既做錯了便到此為止吧。下次去鎮子裡時給人家道個歉。知錯能改是好事。”

提熙一聽,立即翻了個身,雙手打開,穩穩地立在地上。

“羊羊,既然不罰了,那今天還學……”

提熙有點心虛地看著提無恙,她知道做錯事的人冇資格提要求,但是她也真的很想學那套“七栩流花”。她已將提無恙教的許多內容習得滾瓜爛熟,是以渴望再學些厲害的招數。

縱使身世慘淡,命運坎坷,好歹提熙發現自己還有一技之長。

劍術方麵,她也當得起天才二字。

提無恙劍鞘一拔,露出雪白通體的劍身,將架子上的木劍一挑,那木劍便飛出去。而提熙縱身一躍,再落地時,已接住了那柄木劍,牢牢地抓在手中。

“看好!”

七朵梨花置於劍上,提無恙手腕一轉,開始示範起“七栩流花”。

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,提熙看得分外專注,她在心中默默背記這些眼花繚亂的招式。

……

軒峴山,山中竹屋,屋後小院。

一襲白衣,劍舞生花。

梨樹下一雙眼,目光流連。

梨花紛紛落。

十年如此。

竹屋。

“今日我便走了,你獨自一人,萬事多留心。”

提無恙還是那襲白衣,十年光陰在他身上未留下多少痕跡,提熙以為他與十年前初見時一般無二。

隻是自己長大了。

從七歲到十七歲,提無恙伴了她十年,亦父,亦兄,亦師,亦友。

“逐花就留給你了。”

逐花,提無恙那柄劍的名字。

十年來,逐花一直被帶在提無恙身邊,從未離身。提無恙對這把劍比對任何事、任何人都上心。

提熙以為,這把劍是他的命,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扔下逐花。

“為什麼?你不是說要去很危險的地方,你不帶逐花怎麼行?留給我算怎麼回事?”

“正是因為危險,纔不帶上他。我要換一柄稱手的劍。至於逐花,”提無恙似乎歎了口氣,似乎冇有,“你要保管好他。”

提無恙在櫃子底部取出一個外觀華美的長匣,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麵的灰塵。

這個匣子應該很多年冇有拿出來過了。可能是十年。

提熙一眼認出,這是個劍匣,但卻不是逐花的劍匣。逐花是一柄素淨的劍,不可能配這樣花哨張揚的劍匣。

“你不是一直嘮叨要一柄好劍嗎,逐花便先給你了,替……替我保管著,等著我回來拿。”

“羊羊,你到底要去哪兒?你什麼時候回來?這柄劍是誰的?難道逐花還不如它稱手?”提熙發出一連串疑問,她心中實在有太多問題了。

她不是今天纔有些問題的。

從幾個月前,提無恙就變得很不對勁。他似乎早早的就決定好了要離開,但是非等今天動身不可。而他也無論如何不肯說要去哪裡,也決不讓提熙跟著。

提無恙從未這麼反常過,提熙心中隱隱不安。

“或許三五月我就回來,或許三五年,或許……

“這柄劍名挽風,是我的劍。我帶著挽風足矣。

“你留在這裡,等我回來。

“千萬照顧好自己,千萬多留心言行,千萬……保管好逐花。”

留下這幾句話,提無恙隻叫她莫要再問,便提著劍上路了。

冇有再看一眼這竹屋,這小院,這梨樹,還有她。

提熙一時有些恍惚,十年之中,她從未想過提無恙會拋下她離開,隻留下幾句草率的囑托,和那柄他從不離身的劍。

難道自己真要在這無人的深山中等一個不知歸期的人?

難道她就這麼守著空蕩的竹屋糊塗度日?

這麼多年來,提無恙待她很好,溫和細緻,寬容周到,他一直淡然處世,似乎冇有什麼能在他心中掀起一絲漣漪。即便有時懲罰她、與她說理,提無恙也是循循誘導,耐心解釋。

她一直以為提無恙就是這樣一個人,冷靜,自持,出世,有些冷淡,但不失為一個好的同伴。

可是現在,提熙發現她從未瞭解過提無恙,她不知道他的身世,他的過去,他的想法,不知道他為什麼而來,又為什麼離開。

他的身上,滿是謎團。

這麼多年來她竟然一直忽略了。

她所瞭解的,不過是這相伴的十年。

除此之外,什麼都冇有。

這個想法讓提熙突然生出一陣孤獨感,和愧疚。

養育、陪伴了她十年的人,她從未想要理解或者認真傾聽過他。

或許他並不需要。他冇有講過任何與自己相關的事

但是提熙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。

她已經長大了,她可以決定自己的事。

而提熙立即做了決定。

山腳下。

白衣青年提著華美的劍,最後望了一眼靜謐的群山。

便轉身背山而行。

眼底少見地有了幾分波瀾。

“提無恙,十年已到,她還很好,你決不能失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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